攀 比
在凤河驻村一年多了,平淡无奇是我最大的感受。
平淡无奇不仅仅是说我的驻村工作,主要还是说凤河这个村子给人的感觉。凤河是黄淮平原上一个平凡的村子,田野是平凡的,路边的花草是平凡的,那条不甚宽阔继而几乎常年断流的河流是平凡的,就连村庄上飘出的袅袅炊烟也是平凡的。这样的村庄在黄淮平原上随处可见。
可我不知道,其他村庄的人们是不是也像凤河村的人们那样,喜欢攀比。
或许,他们之间的攀比是无意的,只是大家对某一件事有了共同的看法、做出了共同的选择,而让我这个“荣誉村民”误认为是他们在攀比。
比如说吧,刘一把孩子送到县城上学,陈二就也把孩子送到县城上学。
比如说吧,张三在县城买了商品房,李四就也在县城买了商品房。
还有呢,王五给坟地的先祖立了块碑记,赵六就也给先祖立了块碑记。
以前农闲的时候,人们就打骨牌,现在呢,打骨牌的人少了,都学着打麻将,麻将洗牌时,呼啦啦的声音显得比骨牌高级一样。
可麻将洗牌的时候,搓来搓去挺累手的,孙七就让儿子给家里买了个自动麻将机。孙七的儿子在南方打工,听说还是个什么课长,薪资可观,买个自动麻将机不在话下。可自动麻将机得用电,为了解决电费问题,孙七就规定,玩麻将的四个人谁赢了谁出电费。孙七收的电费倒也不贵,半天按五元收取,谁赢谁出这个钱。羊毛出在羊身上,赢家赢了钱,倒也乐得掏这个电钱。
这天,周八不知什么原因,在牌场上与孙七闹了别扭,一生气,周八回家也买了台自动麻将机,卖家送货上门。周八说:“不就二亩地的麦钱?”虽然凤河的土地都流转给种粮大户了,但乡亲们还是习惯用农作物的亩产价值衡量物品的价值。周八的意思是:一台自动麻将机也就二亩地的麦钱,买得起!周八宣布:凡来我家打麻将者,不收电费,不但不收电费,家里的饮水机还免费供应开水。对了,现在凤河村虽然接通了自来水,但却流行起了喝桶装水,人们隔三差五有事没事就开着电动三轮车上街,路上碰见熟人打招呼:吃了吗?答:我去街上带桶水。好像现在吃饭不是问题,喝水成了时尚。
疫情袭来,我协助村“两委”干部投入到了紧张的疫情防控中。村文书老张说,别的村都组织在外的成功人士为家乡捐款捐物哩,咱村也组织组织?支书老徐一拍大腿,这个主意好!咱村的这些大款老板们逢年过节回来都烧包得不行,是得让他们给家乡做点贡献了!是骡子是马,拉出来溜溜!
捐款也很顺利,凤河村在外开公司的、办工厂的“成功人士”,都是支书老徐亲自电话通知,其他在外务工人员则由家里人负责通知。爱心捐赠嘛,数量并不要求,随心便意。原则上是以接受凤河村在外务工人员捐赠为主,毕竟,外边的钱比家里好挣些,凤河村在家的人,老老实实在家呆着,听招呼、不添乱就行。说是这样说,村里在家的人,捐款的也不少,就连两口子都得长期买药吃的老晋夫妇也捐了款。老徐就感叹:老晋两口子,仁义!
一百、二百、三百,村委会就收到了数量不等的捐款,还有方便面、矿泉水,堆了村委办公室半个山墙。支书老徐就对着捐款名单一个一个地看,他奶奶的,这个孙小七,给他爹花钱怪舍得,给村里只捐了一百块钱!看过年回来我不糟践他!
我就劝老徐,捐多捐少咱别在意,说不定他们在外闯荡也不容易!心意到了就行了!
不容易!最不容易的不是咱们,是她——
老徐指着名单上的一个人的名字,叹了一口气。我急忙凑上前去,顺着老徐粗大的手指,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——伍春香,1000元!
一千元!捐这么多!我禁不住叫出了声!
老徐抹了一把脸,又叹了一口气,一家子都是好人啊!我看见老徐的眼里噙满了泪花。
老徐说,小郭啊,别看咱凤河村无山无水无风景,可咱凤河出忠烈啊!伍春香的男人,我们是一茬人,高中毕业后去当了兵,后来考上了军校,穿上了“四个兜”,你想想,那个时候,咱一个大队能出个军官,是多么的了不起!后来边境作战,他就上了战场,牺牲在了前线,可惜呀!伍春香也真是有骨气,自己供养几个孩子,没张过嘴,没伸过手,也真算是个强梁人!人跟人是不一样啊!
听了老徐的这番话,我一下子陷入了沉默。
春去夏来,平原的田野上已是一片青绿。小麦正在扬花,麦花又碎又小,让人无法辨识花的形状,只能隐约闻到淡淡的麦花香。
我想,我也应该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。(遂平县纪委监委 郭永照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