廉政小说 | 晋 级
吃晚饭的时候,家属院里响起了120救护车的声音。
从那座古旧的红砖小楼里,一个人被急救护士抬出来上了救护车。原来是贾老师的心脏病又犯了。
贾老师的爱人张嫂,腋下夹着一个布包,从楼道里追出来,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拉着她问:“怎么又犯了?”张嫂黑着脸,上气不接下气,嘴哆嗦着:“好好的晚饭吃了一半,接了王校长一个电话,坐在沙发上就起不来了......”
救护车拉着急促的笛声,闪着红灯疾驰而去。
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:王副校长在学校不是分管人事工作吗?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审马上就要开始了吧?
人群中的情绪开始躁动起来,惋惜的声音、不平的声音、带点儿冷嘲热讽的声音......像烧开的水,沸腾起来。
贾老师今年五十八岁,已经在讲台上站了整整四十年。和他一起毕业的同学,提干的提干,跳槽发财的跳槽发财;就连他送毕业的学生,成名成器的也一抓一大把。但是,贾老师却像秋风里的老树,默默地守在这块平凡的土地上,就等着叶落归根了。更要命的是贾老师的职称就像凝固了一般,一直保持着年轻态——中学一级。
贾老师说,这不是发钱多少的事,这关系到一个老教师的职业尊严。
有一次同学聚会,本来玩得很高兴,席间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职称上。当同学们纷纷以跻身高级职称自喜,并用同情的眼光和惋惜的语气替他打抱不平的时候,贾老师一口气上不来,当场在聚会上昏死过去。
经过急救,贾老师保住了一条命,可是落下了两个后遗症:一条腿开始不大听使唤,走路跛了起来;另外就是一听议论晋升职称,就会透不过气来。
有人劝他借此机会病退,然后去谋第二职业,以他的工作能力,可以轻轻松松赚到大笔的外快。贾老师坚决不肯。他热爱教育,热爱孩子们,也热爱自己的职业荣誉,只要身体还能撑下去,他绝不会去吃照顾饭。
从那次同学聚会出事之后,每年的农历八月,对贾老师来说,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。
桂花飘香的时节,先是捷报频传,一沓一沓通红鎏金的录取通知书飞来——看着自己带了三年的学生纷纷升入理想的学校,他欣喜不已。
紧随其后的职称申报评审又让他的心情跌入谷底。每年到了这个时节,他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,想不发病都难。
在他五十二岁那年的秋季开学时,校长找到他:“老贾,您为学校做了多少贡献,大家都心知肚明。这么多年委屈你了!”贾老师的心里一热,眼泪一下滚落下来:“这不怨学校,怨我自己。谁让我弄不到那么多证书呢!”
贾老师生性耿介,又只顾埋头教书,不事江湖。寻门路弄证书,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难事。看到贾老师的心情又有波动,校长赶快接着往下说:“老贾您放心!今年,我准备强当个家——学校所有参加高级评审的老师都必须为您让路,学校要把您无条件排到学校序列的第一位。”贾老师连说: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
说到做到,校长苦口婆心地说服了大家为贾老师让路。那一年,虽然学校只有一个高级指标,大家都毫无例外地认为勤恳工作了近四十年,桃李满天的贾老师一定可以完美圆梦——维护自己的职业尊严。
然而,事情总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顺利。在答辩程序中,原本在课堂上旁征博引谈笑风生的贾老师,竟然结结巴巴,舌头像痉挛了一样,连话都说不流畅。
评审没有通过,学校的指标也浪费了。贾老师气愤交加,再次住院。在人们的惋惜声里,贾老师死了那条心,从职称评审的队伍中完全退了出来。往后每年职称评审的时候,贾老师既不写申请书,也不报送评审材料。
就这样一直安静了好多年,没想到今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,因为一个电话,贾老师再次爆发了心脏病。人们唏嘘着,直到张嫂从县医院赶回来拿换洗衣服。
贾老师被120拉走的第三天早上,我刚起床就听到窗户外面张嫂和人说话:“不是那样!今年国家调整了职称评审的政策,专门为农村教师打开了‘绿色通道’——在农村工作25年以上的老师,可以无条件晋级。”
“还有这好事啊?”是曹老师的声音。“王校长开完会,一拿到文件就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——领导心里一直在惦念着这事呢。没想到这个‘窝囊废’一激动,竟然又犯病了。”
“贾老师身体没大碍吧?”我连忙推开门问。“放心,医生说没有大碍,观察两天再做个检查就出院。”张嫂的脸笑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月季花。(驿城区纪委监委 李剑)